還珠樓主奇人奇事

文/楠 谷

 金庸在接受香港當地電視臺采訪時，自稱并非中國歷史上最偉大的武俠小說家。當主持人問這“最偉大”三個字應該給誰的時候，金庸指著書架上的《蜀山劍俠傳》道“飛雪連天射白鹿，不及還珠一卷書!”

金庸所指的環珠，就是大名鼎鼎的武俠大宗師，咱們的長壽老鄉還珠樓主(1902—1961)。

 二十世紀三、四十年代，環珠樓主的武俠小說，常常讓讀者仰頸而待，拍案而觀，贊不絕口，廢寢忘餐，形成一陣陣巨大的武俠狂飆，席卷了整個中國，尤其對梁羽生、金庸、古龍等后輩武俠名家均有啟迪之功。

早年已負奇俠氣

 還珠樓主，原名李善基，主名李壽民，1902年4月6日出生于四川省長壽縣(今重慶市長壽區)城內鳳嶺街李家祠堂一座雅致幽靜的院落。

李壽民出生時，是一個達九斤之重的胖小子。他的父親斷言：“這龜兒子將來必定才智橫溢，大有作為。”

 李壽民的父親李光乾，字元甫，清末光緒年間曾任蘇州知府，因不滿官場黑暗而棄官去職，返回故里，以教私塾為業。

 李壽民九歲時，作《“一”字論》，洋洋五千言，傳為美談。當時的長壽縣衙，特制一塊“神童”匾，敲鑼打鼓地送到李家祠堂來祝賀。

 十歲那年，李壽民祖母病逝于成都，隨父親前往奔喪。隨后花半年時間，游遍峨眉、青城，拜見和尚、道士。以后又多次上峨嵋，登青城。終其一生，在這兩座名山上先后生活了18個月，并與山上僧道長期保持書信聯系。

 1914年，父親李元甫病故在江蘇六合知縣任上。因家計困難，母親周家懿攜子女從長壽縣啟程，跋涉千里投親靠友來到蘇州。當年，李壽民進名校草橋中學(今蘇州市第一中學)就讀。

 1920年，因家境困難，李壽民北上平、津謀事 。先在北平“供職內務部”，公暇常至中央圖書館看書，涉獵極廣，經史子集、佛經道藏、稗官野史、醫卜星相，無所不窺;后在愛國名將胡景翼戎幕中當記室，行軍所至，遍歷泰山、華山、祁連山、點蒼山等名山大川，以至邊荒遠地。

 1928年，李壽民到天津《大公報》當校對、編輯，為地方報刊寫游記、雜記、食譜。經友人推薦，任天津警備總司令傅作義中文秘書。

 1929年春，經人介紹，被聘長壽同鄉、大中銀行董事長孫仲山家庭兼職教師，為其大少爺孫經濤、二小姐孫經洵教授國文和書法。正是這段經歷，讓李壽民的人生發生了重大轉折。

千古未有一奇觀

李壽民廣為人知，是從在天津創作武俠小說開始的。

 1932年，當時天津有一張《天風報》，正缺武俠小說書稿，報社社長偶然聞李壽民文筆優美，便親自找上門來，問李壽民能不能盡快拿出作品來，稿酬可以從優。接受稿約后，李壽民連夜趕寫出幾十段文字，以還珠樓主的名字發表，那就是《蜀山劍俠傳》的前幾回。

 《蜀山劍俠傳》述正邪兩派劍仙間善惡之爭，文筆華美，極富詩情，想象瑰麗，氣勢磅礴，且融冶儒、道、釋三教哲理于一爐，寓意深遠。小說連載后，《天風報》發行量成倍增長，熱心的讀者天天等著看下文，李壽欲罷不能，便似長江大河，滔滔不絕，先后寫出了《蜀山劍俠傳》前傳、別傳、新傳、外傳，共計五十五集。

 還珠樓主的成就，受到中國學術文化界的高度評價，他被看成是中國武俠小說史上最具才華的作家，其《蜀山劍俠傳》被譽為“武俠小說百科全書”。

臺灣著名文評家葉洪生，評價還珠樓主的《蜀山劍俠傳》“小說界開千古未有之奇觀”。

香港著名作家倪匡稱贊說，在他心目中，《蜀山劍俠傳》是天下第一奇書。

 臺灣武俠小說作家古龍評價說，還珠樓主是才氣縱橫、博聞強記的天才作家，他的作品都是海闊天空，任意所之，雄奇瑰麗，變化莫測的。因此而成為承先啟后、開宗立派的一代大師。

 臺灣作家白先勇是還珠樓主的粉絲，《蜀山劍俠傳》從頭到尾我看過數遍，認為這真是一本了不起的巨著。“其設想之奇，氣派之大，文字之美，冠絕武林，沒有一本小說使我那樣迷過”。

 國學大師南懷瑾回憶說：當年看了《蜀山劍俠傳》，不知有多少人出家，到峨嵋學佛學道，我們也受影響。這個人是學過佛，學過道家，內行的。現在寫武俠小說的都是亂寫，很多都是偷他的東西。

 中國科學院院士何祚麻稱，《蜀山劍俠傳》想象的奇特與豐富，前無古人后無來者，其中寫中國的山水之美，無人能夠超過他。過去柳宗元寫《永州八記》為人稱道，但我覺得《蜀山劍俠傳》超過了柳宗元。

身陷囹圄志如初

《蜀山劍俠傳》發表后，還珠樓主名聲大振，年“七七”事變時，已是名噪京津的文人了。

 日本人很快就盯了上還珠樓主，請他到敵電臺任職。華北教育總署督辦周作人曾親自勸說，但遭到拒絕。還珠樓主不識“抬舉”，自然惹惱了日本人。

 一天晚上，還珠樓主和幾個朋友應邀到宣武門草廠胡同顧家吃飯。酒菜上桌，大家正欲把盞舉箸，突然響起一陣砸門聲，沖進一隊全副武裝的日本憲兵。屋子里的人全被押上了汽車，連當時在場的名伶張君秋也未能幸免。當天深夜，日本憲兵還抄了還珠樓主的家。

 還珠樓主因“涉嫌重慶分子”，在看守所里受了七十多天的難。日本人百般折磨他，鞭笞、灌涼水，甚至向眼里揉辣椒面，還惡毒他說：“你們四川人不是喜歡辣子嗎?”在酷刑面前，還珠樓主并不是沒有動搖，絕不答應給日本人做事!

 七十多天的鐵窗生活，極大地損害了還珠樓主的健康，特別是他的眼睛。但是，還珠樓主絕沒有因此而玷污自己的民族氣節。

津門赴宴顯武功

 還珠樓主以武俠小說名世，不少人猜想他必定精通武術，常有一些讀者來信請教習武之道;還有一些武林中人從南北各地趕來，請求切磋武藝，甚至要求還珠樓主同他們一試身手。

 還珠樓主早年上峨嵋，登青城，學習氣功、武術，堅持鍛煉，從未間斷。他練過太極拳、少林拳、八卦掌，練五式梅花拳，還可以上樁子。

還珠樓主的本領，那不在武功而在氣功。

 在天津時，一伙青皮打手，企圖“教訓教訓”還珠樓主。他們聽說還珠樓主是寫武俠小說的，以為會武術，未敢輕舉妄動，就采取“先禮后兵”的方式，請還珠樓主赴宴論武，待探清虛實之后再作主張。

 這真可說是一出“鴻門宴”。席間，這伙人輪番向還珠樓主進行挑釁和試探。仆人端上來一只雞，有個家伙便罵罵咧咧，用銀筷子去“剪”雞。隨著一陣“咯吱”聲，雞連骨帶肉被“剪”成寸斷，接著便夾了一塊雞骨頭遞過來。出于禮數，還珠樓主端起一只碟子相迎。豈料那塊雞骨頭遞到碟子上方，對方竟不肯松筷子，他斜睨著還珠樓主說：“這年月，日子不好混。沒本事，骨頭也啃不著。”還珠樓主淡然一笑，拾起面前那副筷子，慢慢插入對方筷子的縫隙，運氣于指，只輕輕一撥，那塊雞骨頭便“咯噔”掉落在自己的碟子里。

 為首的人叫馬五，再也沉不住氣。順手夾起一片火腿，徑伸至還珠樓主的唇邊。還珠樓主剛一張口，那雙長長的銀箸便直插進去。可是，這時還珠樓主已運力于齒，將箸頭牢牢咬住，再一發功，箸頭即被切斷。接著，輕輕一吐，只聽“錚錚”兩聲，被咬斷的著頭，像兩根寸把長的釘子，真戳戳地釘在桌面上。一時間，弄得馬五一個滿面羞慚，忙賠不是。

 多年后，還珠樓主談起這件事，只是說：“人體內本來蘊蓄著無限的氣力，只要把它集中于一點，奇跡就會發生。就像一根釘子，看起來很平常，當力量集于釘尖時，它就可以穿透很堅硬的物體。”

兩段愛情見真淳

還珠樓主一生兩次戀愛：一次是青梅竹馬未能如愿;一次是歷經艱難而終成眷屬。

 還珠樓主隨母親來到蘇州，結識一位名叫文珠的姑娘。她面目清秀，性情溫柔，還彈得一手好琵琶。一曲《瀟湘夜雨》，竟讓自負的父親潸然落淚了。文珠年長還珠樓主三歲，原以姐弟相稱，不意在朝夕相處之中，琴弦和故事在暗中交織著一張朦朧的、一時還不易覺察的情感的網，漸漸地，兩人形影難離了。

 可是，家境的敗落，迫使還珠樓主過早地挑起了生活的重擔。還珠樓主二十二歲那年，母親托親友在天津給他找了一份差事，他不得不和文珠分手了，這對情侶曾信誓旦旦，別離后在相當長的時間內還保持書信往來。但后來由于種種原因，文珠竟墮入煙花柳巷，還珠樓主心靈遭受重創，成為心中永遠的痛。不久又獲悉：文珠幸遇良人，被一位姓朱的律師重金贖出，明媒正娶，做了正室，總算略松一口氣。解放以后，還珠樓主帶領子女親赴上海拜訪，并要求子女認其為義母。

 還珠樓主到大中銀行董事長孫仲山公館里兼做家庭教師。誰曾想到，在教習過程中，竟愛上了小他六歲多的二小姐孫經洵。

 一次孫經洵生日，還珠樓主畫了一幅蘭草相贈，并修書一封信，對孫經洵大加贊賞。起初，由于是同鄉加才子，還珠樓主頗得孫仲山器重。可是還珠樓主和孫經洵相戀的事被知道后，孫仲山大怒，辭退還珠樓主，嚴責女兒經洵，致使經洵離家出走，投奔天津婦女會，請求支持自己的婚姻自主權。天津婦女會主持正義，把她收留下來。仲山暴跳如雷，用重金買通英租界工部局，將還珠樓主投入監獄。

 還珠樓主的朋友段茂瀾(段祺瑞侄兒、周恩來同學、留英學生)聞知前去營救，用英語力辯，還珠樓主隨即獲釋。孫仲山又以“拐帶良家婦女”的罪名向天津地方法院起訴，再次將還珠樓主投入監獄。

 1930年11月的一天，天津市地方法院開庭審判還珠樓主所謂“拐帶良家婦女”一案，成為當時轟動津門的新聞。這一天，各報記者蜂擁而至。原告提訟后，還珠樓主正欲答辯，旁聽席前有一女子突然高喊：“請等一等!”眾人順著喊聲望去，原來是孫二小姐孫經洵出庭作證來了。在眾目睽睽之下，她理直氣壯地質問原告：“我今年二十四歲，早已長大成人，完全可以自主;我和李壽民也是情投意合，自愿結合，怎么能說‘拐帶’?”這一問，原告竟成被告，再也說不出話來。

 經過一年多籌備，還珠樓主與孫經洵在天津結婚，證婚人段茂瀾，拉婚紗的是袁世凱的孫女桂姐，京劇名家尚小云送來全套家具。婚事辦得堂堂正正、熱熱鬧鬧。

 此時已開筆創作《蜀山劍俠傳》，寫完12回，書稿交由《天風報》連載發表。夫人經洵建議以“還珠樓主”為筆名，借用唐代詩人“還君明珠雙淚垂”的名句，以紀念與文珠的初戀之情，還珠樓主極為感動。

 還珠樓主成名以后，孫仲山的態度發生變化，竟萌動起“承認親事”的念頭來。一九四六年夏日的一天，還珠樓主和夫人帶著幾個孩子，到建國西路懿園表舅家去見岳父孫仲山，從此雖翁婿相認，但彼此很少往來。

長篇小說冠世界

還珠樓主是中國罕見的高產作家。

 有人曾經說，張恨水一生著作千余萬字，可謂中國第一多產作家。但還珠樓主的作品多達1700萬字，遠遠超過張恨水。在專家研究后強調，還珠樓主的杰作《蜀山劍俠傳》，長達五百萬字，是迄今為止世界篇幅最長的小說。

 抗日戰爭期間，還珠樓主在經受牢獄之災后，從北平只身南下，到上海去另謀生路。于是，還珠樓主重操舊業，收入也很快豐厚起來。抗戰勝利后，還珠樓主把全家接到上海，進入了創作高潮。

 那時，還珠樓主每日要寫二萬字。可是，由于還珠樓主的眼睛在日本憲兵隊看守所受到損傷后，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寫蠅頭小字了，只好請秘書筆錄由他口授的文字。每天吃過午飯，噴云吐霧過足煙癮之后，他便意興大發，文思如潮，在房間里踱著步子口授小說。兩個秘書輪換著記錄，他卻要一直“說”到深夜。有時深更半夜，還聽見他在說“笑和尚”、“齊霞兒”(均為作品中人物)呢!就這樣，日復一日，《蜀山》之外，還珠樓主又寫出了《虎爪山王》、《大俠狄龍子》、《大漠英雄》、《黑孩兒》、《黑螞蟻》、《天山飛俠》等數十部小說。

 隨著還珠樓主著作的陸續出版，上海灘出現了“還珠熱”。當時《蜀山》等書每本印數上萬，仍不能滿足需要。一些書攤早上擺出十余冊《蜀山》，下午就售光了。更有一些熱情的讀者，或登門拜訪，或設宴相邀，或要求贈書題字，或懇請合影留念，令人感動卻應接不暇。自然，也有一些好事者，為了“扎臺面”、“吃得開”，就打起“還珠”的招牌。那時舞臺上演連臺本京劇《蜀山劍俠傳》，本與還珠樓主無涉，海報和文告上卻赫然寫著“還珠樓主親自編導”。

2012年9月2日星期日